​《风雨同仁堂》的服装设计

自舞台美术被认为是设计者主观意象的空间符号以来，当今舞台和荧屏上历史故事剧的服装，大都令人啼笑皆非。历代官服与便装之乱用，似已见怪不惊；蟒袍玉带等多种官仪，频频出现于书房、卧室和家宴上也并不罕见；甚至封建时代妇女的着装，也极尽瘦、透、露之能事。类此种种不难发现，舞台、荧屏，已成为自命不凡之辈随心所欲地展示个人嗜癖的场所，哪里顾得上研究历史生活，表现时代背景、人物身分地位和个性特征哩。

《风雨同仁堂》的服装设计石翠亭，在深入研究文学剧本的基础上，与导演阐释的全剧主旨和艺术风格取得共识之后，又同布景、灯光等舞台美术整体各因素协调一致，在表现剧作规定的环境、情境和意境的过程中，在当时社会生活实际的基础上，以弘扬民族文化的精神，渲染了历史背景气氛，并借助演员的歌唱和身段舞姿，随着剧情的变化发展和矛盾冲突的起伏跌，表现了剧中人物的身分地位，刻画了主要从物的思想感情。

由于设计者对全剧的整体把握比较明确，她设计的服装，既不是历史服装的再现，也不是现代时装的历史化，而是以当代审美情趣观照历史时代的世术创造。清代服制，由于封建制度和异族奴役的束缚原本等级森严，但到了剧作反映的历史阶段，这种束缚已是强弩之末，正经受着各种挑战，逐渐趋于简化、变异乃至瓦解，这在其服装设计中也多少有所表现。确切地说，《风雨同仁堂》的服装设计，是在具有时代特征的基础上，力求与戏曲虚拟、夸张的表演艺术程式特征相适应、相融汇，适当满足当代审美观赏的需求，在款式、色彩、纹样、刺绣和面料等方面，表现出简洁、美观、宜于舞蹈的艺术风格。

就服装款式而论，剧中主要人物乐徐氏大奶奶出身名门，知书达理，通医懂药，丈夫乐平泉去世后同仁堂危机四伏，她谨遵亡夫临终遗嘱，东伙齐心协力，重振乐氏家业。她从主持家政辅助药业的贤妻慈母，一跃而成为掌印女当家人，更展示出她有胆识、足智勇、重情义的性格，和刚毅顽强的人格力量。石翠亭同志为她设计的几套款式新颖的服装，扬弃了历史清装的宽体阔袖和繁琐的十八镶装饰，在保持清装基本特征及端庄、质朴、含蓄等古典美的基础上，突出强调自然、适体、简便等现代美与古典美的有机融合，适当收紧腰线，充分显现了女性自然体态的曲线美。并用概括的斜线、垂直线、波状弧线处理衣袖、下摆和褶裙，通过整体结构线的变化，展现女性起伏曲线的立体感；在衣裙的装饰上，则以平面分割的边饰，组织均衡而有节秦的梅竹图案，错落有致的镶边滚沿，以及裙褶的疏密变化和考究精湛的裁制工艺，为乐大奶奶挥酒自如地表演创造了条件，而在视觉观赏方面，给观众以秀美适体、挺拔简练之感。这些服装的变线和边饰面的宽窄长短，对人物的性格、情感的变化发展，都有所衬托和渲染；刚柔精炼的变线，挺拔秀丽的梅竹纹样，象征着乐大奶奶不惧艰基危、不屈不挠的精神气质。

原演出本中还有个乐家六姑太，是洋买办黄维廉之妻，受西方文化和时髦的“文明新装”影响较深，服装款式趋于中西结合，其上衣的高领、收腰线，身短齐腰，裙长及地，衣裙的边饰绣着纤巧柔丽的牡丹纹样，足登高跟皮鞋，举手投足轻盈有态。这些对她崇洋趋时，外表爽俐大方，内心空虚势利等也都有所表现。惜其最新演出本已将主姑太这个物删除，黄维廉也改成了乐八爷的把兄弟。因此，乐大奶奶少了一个形象鲜明的反衬。

大查柜刘福升的孙女秋菊的着装，虽然基本属于传统戏装的裤袄，但裁剪款式适体，配上富于变化的大坎肩，胸前绣了一朵洁白耀眼的玉兰花，隐寓着她纯真热情的性格。

全剧的男装，貌似清一色的长袍马褂，其实稍加注意，就不难发现其中的种种差别。如饱经沧桑、恪守本分、敬业爱国的商业老人大查柜，穿长袍束长腰带，外套袖窄身长的“卧龙褂”：跻身朝官之中而又混迹于洋场的黄维廉，其袍长及脚面，腰系挂饰，外套袖短体肥的“方马褂”，下着西裤、皮鞋，颇具半封建半殖民地时期知识阶层男装的特色；虽有爱国之心，却不学无术而游手好闲的乐八爷，则穿肥阔的长袍，系腰巾及挂饰，外套短及腰下的一字襟马甲，脚踏双梁鞋，手提那里鸟笼，显然是名门阔少的打扮；还有击毙对秋菊施暴的洋兵、冒险从烈火中抢救同仁堂老匾的二查柜张宏亭，其上衣钉密排钮绊，衣裤外套坎肓。作束腰短打扮。他们由于身分、性格的不同，所处环境有别，各自不同的服装款式，分别展示了稳重端庄、显赫自私、厚道悠闲、英雄潇洒等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

剧中人物活动的环景，集中在北京正阳门和大栅栏一带，舞美设计郑传恩，用黑丝绒衬托的银灰老梅林干遒劲，花蕾并茂，而且有闪光的花蕊点缀其间，形态健美，工艺精湛，象征着主人公风刀霜剑摧未折的无畏精神；又以前门箭楼和带幌商号为全剧衬景，以前后两堂隔扇的不同组合中表现环境的迁换。正是这些舞台景物的形、光、色交相辉映，营造了凝重、古朴、低沉的场景气氛基调，创造了规定情境和意境。服装设计石翠亭，则以明亮、淡雅的色彩为基调，以素净、细致的梅竹纹样结构图案，装饰主要人物乐大奶奶的衣裙，象征她顽强斗争的梅竹性格。与此同时，为了突出主要人物，又根据剧情和人物情绪的发展脉络，利用次要人物和群众角色的服装不同层次的对比色，烘托、丰富了舞台整体的色彩情调。通过乐大奶奶的纯白、宝蓝、银灰、深紫红色这四套服装和纹样的搭配，我们便能略知设计者的匠心。

乐大奶奶登台亮样，是在她为丈夫服丧期间，按生活习俗需着孝服，故以简朴、素雅的服装为宜。但又不能忽视其大家主妇的气派和风范，因此这套服装保持了孝服的白色基调，在衣领、大襟、袖口和褶裙上，都以淡灰色宽边镶饰，边内以冷中寓青、洁净似雪、过渡有层次的银灰色梅花作纹饰。以秀丽的墨梗串枝穿插其间；大襟上配饰深黑暗花图案，衣下摆及裙边均以细黑边饰统一整体。这样，不仅突出了孝服特征，而且黑白鲜明的对比，还为整套服装赋予点睛提神的一笔，表现人物凝重的心情。这些彩饰，不仅是她坚强刚毅性格的表现，而且是她沉静、典雅、高洁的审美情趣的写照。

在乐大奶奶为维护民族尊严、同仁堂清誉和自身气节，严词拒绝为入侵洋兵制造“如意长生酒”那场戏里，则为她设计了一套以宝蓝色为主调的衣裙。上衣襟、袖及下摆均以浅蓝灰色镶边饰，边内绣蓝灰与白色相间的梅花纹样，以深灰梗串枝，再以黑边沿灰雪青色的细牙贯穿整体，色彩纹饰丰富而协调。不仅烘托了此情此境中乐大奶奶持重果断的性格，而且增强了她镇定自信的力度。

在为遏止瘟疫蔓延筹措资金，她当机立断，毅然将同仁堂老号典当给四大药行那场戏里，她的衣摆均以纯白色镶边，内绣橄榄绿和奶黄色相间的梅花，褐色梗串枝，再以带暗花的深青和淡青色沿镶里外边统一整体。既有柔和与坚定的对比，又富于俏丽典雅的审美情趣。

在黄维廉勾结清兵冲进同仁堂，以杀洋人的罪名缉捕二查柜时，乐大奶奶挺身而出及时加以保护。而二查柜则据理抗争英勇牺牲，大奶奶因此身陷囹。她出狱后的服装为深紫红色，衣领、大襟及袖饰均以凝重的黑、红二色分别镶宽、细边，衣襟与袖臂，则以深、浅银灰色相间的梅竹和橄榄绿梗串枝为纹饰，再用较醒目的浅雪青与黄色的秀丽小梅竹装饰内边，衣初都加上亮丽的宝蓝色细边。梅梢低昂，竹叶飘舞，清逸之中又寓生意盎然的阳刚之气。

此外在色彩纹饰上，以棕黄与橄榄绿相配，揭示黄维廉的显赫耀眼与浮华势利；以藏蓝色调，体现大查柜的沉稳素朴和老辣忠诚；以对比强烈的纯黑与纯白色为主调，搭配带蓝味的浅色和暗红色，表现二查柜矫健英武的热血青年性格；以及先生们的阴丹士林蓝布长袍，伙计们的灰色大褂。都挽出白袖口，他们那种循规蹈矩却又各不相同的身段动作，则形象丰富而有层次地烘托渲染了整个舞台的情调气氛。

传统戏曲服装，大都以真丝双绉和绉缎之类为面料。因为它们质地细腻，精工刺绣后仍柔软随和，有利于舞蹈身段和武打动作，故许多年来一直受宠有加。可是《风雨同仁堂》这出文戏，身段舞姿的大动作不多，而清末时装剪裁简便，更无须细针密线的大面积刺绣，正是选用新面料的良好基础。因此服装设计采用了时尚的亮丽面料，表现当时的社会氛围，突出同仁堂精神的杰出代表乐徐氏的崭新形象。她的服装，选用了外观华贵，质地细腻平挺而又不乏柔韧感的丝织桑波缎，既有本色纹饰和闪光效果，又有层次丰富的肌理。这些特征又与大奶奶坚韧顽强而高贵的精神气质相吻合，再加刻画人物个性的绣饰，其鲜明的性格因此得到了多方面的表现。丽花缎、克利缎的厚重、沉稳，织锦缎的明亮、富丽，留香缎的文静、清新，仿宋锦的古朴、大方，棉绸的朴素、随和，以及这些面料的吸光性、折光性的差异，都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聚集在乐大奶奶周围的人物各不相同的身份性格，成为塑造人物的辅助手段。总之，京剧《风雨同仁堂》的服装设计，无论是在款式、色彩、纹样的设计上，还是在面料的选择和精工裁制方面，都有许多经验值得我们去认真研究。